新的黑暗時代 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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麥金泰爾及別爾嘉耶夫這兩位西方大儒對自身文化的哲學判語,為我們透析現代生活的深層底蘊。地鐵中香港人對iPhone的沉溺,為無盡的資訊及光影所眩迷,卻喪掉對內心靈魂的敏銳,每天只為聲色的大千世界所播弄,在車站中拿著時尚的科技產品,生活卻如走肉行屍,科技本意是讓人享受更大的自由,最終人卻成為科技的附庸。大學同學選擇學科的最大考慮,除了配合時間表外,便是要保證「符碌」也能過關,甚至不問學科是否自己所喜愛,更遑論選讀最能開啟心靈及智性的學科,因為後者往往是要艱辛地付出才能拿取好的成績,大學本來是追求卓越之所,最後卻讓人競逐絀劣。福島核事故讓世人清楚展現末世的圖景,人透過掌握最尖端的科學技術,為人類生產龐大的能源,滿足人消費的願望,但正是啟蒙那種樂觀卻迹近盲目的熱忱,卻讓數以十計的核電廠座落於日本活躍的地震帶上,這赤裸裸地展現現代人頑梗的意底窂結﹣自然是可以為人所征服並加以役使;一場海嘯,奪去了數以萬計的生命,其核事故後遺症的程度,現在也沒有人能確知,但現代人似乎仍未從這種樂觀的意識型態中醒悟過來,繼續地深信人能操控自然以縱情遂慾。

谿壑無厭,慾海難填,自然人性是上帝給人的禮物,本為劭美,但人不知撙節,讓靈魂失迷於物慾的淵藪,對超越的靈性卻晦盲顓蒙,捨本事末,最終靈魂與肉體同俱敗亡。基督信仰者追求靈性的自由,並不必然敵視人的天性,但卻知道,真正的自由,並不是肆恣慾海,而是加以約抑,俾使人專注追尋靈性幸福,才能擁有更深的自由,這些努力卻常被譏諷為對人性的壓抑,殊不知基督信仰者這種對超越的追尋,就如一個頂級的運動員,她每天必須歷經嚴謹的鍛鍊,抗拒種種自然人性而來的誘惑,才有可能獲得成功,這是對更高的價值的嚮往而甘之如飴的代價,沒有超越靈性的追尋,人只不過是其慾念的囚徒而已,與禽獸無別,這正是人文主義者將人神性之維切斷後的必然結果。

當現代社會高揚世俗的人文主義,大學更是迹近虛無的自由主義者的工場,大量製造批判者,對一切均肆意批判,卻絕少批判「批判」本身,忘記西方的大儒如中古的亞奎拿(Thomas Aquinas)、近代的康德(Kant)、現代的哈伯馬斯(Habermas),無一不是對理性及批判本身作最嚴謹的批判,以為其立界。而今天不少大學的基督徒,其信念的根源更多是取材於週遭的自由主義,而非其宗教信仰,極少詰問基督信仰怎樣幫助自己思考這些課題,更遑論加以批判當代思潮,結果以盲辨色。再者,現今大學不少的基督徒沉醉於小組團契生活的溫馨,迴避思考批判思潮文化的使命,就如余達心牧師所言,基督徒全然從文化的戰線上退卻,最終導致社會上自由主義一元的聲音,若用已退位的天主教教宗聖本篤十六世的說話,現代社會盡是相對主義的霸權;黃鐘毀棄、瓦斧雷鳴,近年香港同志運動的冒起,踵武西方性解放的抗争,社會文化界輿論一面倒的支持聲音,正是深刻地反映香港教會過去數十年在培育大學信徒的缺失,教會與社會為此均付上沉重的代價。

我們可以如何面對新的黑暗時代?麥金泰爾與別爾嘉耶夫均表達了一個類近的看法,值得我們深思。別爾嘉耶夫認為現代歴史的衰亡,必然指向一個新的時代,他認為將會是一個類近中古後期的「新中古時代」,重新恢復與超越的靈性聯繫,就如十二、三世紀的歐洲,那是宗教大復與的年代,各種類型的靈性追尋,例如亞奎拿的神學大全、聖法蘭西斯的貧窮運動、聖伯爾納的神秘主義,及其後文學上但丁的神曲。麥金泰爾則指出,當羅馬帝國傾覆之時,一些善良的男女將希望從延續帝國的國祚轉移為建立新的共同體,在荊榛遍野的時代中紹承文明與道德,而我們現今需要做的,是靜待這共同體所孕育的聖本篤(St. Benedict)的出現﹣中古修道主義傳統的奠基者。如何建構一個新的信仰共同體,讓我們積極地等待,在大學中便開始追求靈性道德生活,勇於承擔文化社會責任,在庸俗中追求卓犖,於澆漓處展現湛厚,這是大學基督徒群體特有的信仰使命,而這使命在今天也許比過往任何時候更顯得迫切。

 

 

伍偉亨

受業於香港中國神學研究院及德國海德堡大學神學系,研究的關注主要在於現代基督教信仰的靈性探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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