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 編者按 】雖然劉進圖兄這篇文章不是為新的一年而作,但卻是一篇非常適切這個時刻的信息。踏入2017年,回歸將近20年,面對一個嚴重撕裂的社會和矛盾處處的一國兩制,港人確實需要「焉知…….即或不然」的洞見和委身,一方面活在「焉知」的不確定和契機中,另一方面以「即或不然」的全然信靠,踏實地在充滿挑戰的新一年中生活。
《以斯帖記》4:14:「此時你若閉口不言,猶太人必從別處得解脫,蒙拯救;你和你父家必致滅亡。焉知你得了王后的位分不是為現今的機會嗎?」
「焉知」二字,多個英譯本用Who knows,顯示末底改和以斯帖並不知道他們的冒死進諫計劃,是否符合上帝旨意,是否能夠成功。為什麼上帝不告訴他們,讓他們有得救的確據?
有學者認為,上帝向世人隱瞞未來的事情,是一種恩典。沒有人預知自己何時死亡,所以才會悉心裁種建造,如果知道明天或明年必死,便無心栽種,肆意而行。如果上帝讓我預先知道2014年2月底會遇襲受傷,我會終日活在惶恐懼怕中。受傷後,我不知道能康復到什麼程度,進度有多快,所以每天努力鍛練。
當然,事情總有例外。例如阿伯拉罕,上帝在漆黑中向他披露,他的後代在埃及為奴,上帝施行拯救,那是因為他終生只看到一個以撒,上帝讓他預見他的後裔按應許成為大國。摩西不獲准進迦南,但可以登高眺望迦南美地,預見自己畢生事奉的成果。有人認為上帝罰摩西太重,他只是把吩咐磐石出水錯誤當成以杖擊石出水,當然,也有人認為上帝的代言人傳錯「聖旨」是大罪,我卻認為以眺望應許地代替進迦南,是上帝的恩典,年老摩西手都舉不起來了,怎樣帶領以色列軍隊進迦南打仗?
基甸也是例外,他有羊毛變濕變乾為憑據,那是因為上帝體恤他信心不足,不敢奉召領軍。耶利米因爲要說預言警告猶大國民,獲准預知耶路撒冷兵敗城毀,為此承擔煽動叛國罪名,痛苦不堪。保羅往耶路撒冷途中得聞枷鎖預言,送行的教友哭成淚人。耶穌預言彼得的終局,只用隱晦的比喻,沒有把情節說透,以免彼得過慮。歷代以來,信徒無法預知命運,是歷史常規,能夠預知是例外。
末底改沒有見異象、發異夢,沒有尋求日影倒退十度的兆頭,沒有先知預言,沒祭司卜告,沒遇上神的使者等特殊啟示,他憑什麼相信,即或以斯帖不去進諫,以色列人最終也一定得救?只是憑著對上帝的認識,上帝是獨一真神,是創造天地統管宇宙的主,祂揀選了以色列民,應許拯救復興,就不會任由選民被滅絕。
末底改為何慫恿以斯帖進諫?那是因為他看到她的歷史位置,與當前猶太人的歷史危機息息相關。這個洞見,以及由此而起的行動,開啟了猶太人協助異邦皇朝,換取蔭庇持續繁洐的歷史機遇。推開這扇門,是要冒生命危險的,要有「死就死吧」的勇氣,有豁出去的決心,才能絕處逢生。
「焉知」與「即或不然」(But if not),是一個銀幣的兩面。但以理的三個朋友,拒絕向巴比倫帝王的金像下拜,坦然面對被綁著丟進火窰的處分,他們向尼布革尼撒王說,全能的上帝會拯救他們脫離烈火,「即或不然,王啊,你要知道,我們決不事奉你的神」。(但3:18)
脫離火窰並不是必然的。二戰時期的德國神學家潘霍華參與地下運動,密謀行刺希特拉,不知道會否成功,如果上帝給他提示,讓他預知計劃不會成功,他很可能選擇與親人流亡海外,等待戰爭結束,才回國重建教會。1944年7月21日,潘霍華在獄中得悉,行刺希特拉的行動失敗了,他和許多親人好友將被處決,一切希望似乎都失去了,他寫信給摯友艾伯格說:
「這就是我說的現世的意義:即負起生命的一切責任與困難、成功與失敗、一切經驗與無可奈何之事。就在這樣的生命中,我們才把自己無條件地交在上帝手裏,參與祂在世上的苦難,與基督在客西馬尼園一同儆醒。這就是信仰,就是悔改,也就是一個人所以成為人和基督徒的意義。這樣,當我們以參與上帝的苦難而生活於今世,成功怎能叫我們傲慢,失敗又怎能使我們走入迷途呢?…….因此我感激並滿意於我的過去與現在」。(參《獄中書簡》)
末底改和以斯帖的冒險成功了,猶太人設立普珥節來慶祝,每年互贈禮物。但猶太人借助巴比倫帝王的寵信,剷除民族仇敵,令懼怕末底改權勢的外族人紛紛加入猶太教,也埋下了後來猶太人失勢,外族人便起來反抗和迫害猶太民族的種子。潘霍華的冒險失敗了,上帝選擇用美國的軍事介入來打敗希特拉,讓潘霍華殉道,誰想到七十年後的今天,潘霍華的生命和著作仍有持續的影響力?
我們只好謙卑地承認,不論是「焉知」的「成功」,還是「即或不然」的「失敗」,上帝都能使用,來實現祂的美意,上帝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。
中華人民共和國自1949年建立,至1978年改革開放,經歷了長時期的封閉和壓迫,無數的政治鬥爭,基督教會水深火熱,宣教士被逐,外國聯繫被切斷,沒有禮拜堂,沒有聖經,沒有傳道、宣講、牧養。有誰想到,教會經過如火試煉後,生命力會更強,1978年至今,人數突破一億?
我在播道會長大,教會內有一位瑞典裔美國籍宣教士,許德理姑娘。許姑娘的父親許浩民牧師也是宣教士,上世紀初經西伯利亞去內蒙古向中國人傳福音,在宣教工場的墓地親手埋葬了兩任太太和五位夭折的小孩。許姑娘和哥哥在美國出生,3歲到6歲時在內蒙生活,後來中日戰爭爆發,爸爸也被迫離開。四十多年後,在1982年,許姑娘以旅客的身分回到內蒙,她很想知道她爸爸當年建立的教會,經歷了文革的衝擊,在沒有宣教士,沒有傳道人,沒有聖經,沒有禮拜堂的環境下,還是否存在?結果她發現,教會不但存在,而且人數增長超過百倍。(參《隨時候命》)
香港的歷史位置是什麼?是中國境內最自由最國際化的特別行政區。這位置不是必然的。試想像,如果清朝割讓香港的條約不是1997年到期,前途談判不是在1982至84年發生,情況會怎樣?假如早5年,中國還未改革開放,具有遠見和魄力的鄧小平權力未穩,可能不會提出一國兩制這樣大膽的構思。如果遲5年,撞上八九六四,中英聯合聲明怎可能順利地被港人接受?主權換治權可能更符合實際。
中國教會正處於歷史危機嗎?有留意新聞的人都知道,內地剛通過了新的法規,民間教會面對著登記註冊受政府規管的考驗,其他志願組織也受法律規限,不得接受境外資助。在浙江,禮拜堂的十字架被強拆,知名教牧被檢控。
在危機中隱藏機遇嗎?中國教會別無選擇,要生存和發展,便要自立,失去禮拜堂,便要化整為零,以家庭教會為基礎。失去境外資金和人員,便要自己出錢出人。上帝讓中國教會有超過一億人,「焉知」不是為了要中國教會承擔更大的使命?
中國宣教工作可以有新模式、新機遇嗎?擁有逾億信徒的中國教會,正從單純的宣教工場,蛻變為宣教工場加宣教基地,從受助者變為自助助人者。習近平上場後,提出一帶一路的新國策,「焉知」不是為了讓中國基督徒向穆斯林世界傳揚福音?
香港在這新模式、新機遇中,可以扮演什麼角色?我認為是神學訓練。中國內地不缺願意獻身宣教的基督徒,不缺願意資助宣教的會友,不缺聖經,不缺屬靈書籍,唯獨欠缺神學院。香港有幾十家神學院,年年為收生不足苦惱,「焉知」不是為了催促我們轉型,協助應付龐大的中國內地的神學訓練需求?
資訊科技發達,令許多分散各地的人可以上網遙距學習,「焉知」不是為了讓細小的香港教學團隊,可以培訓大量的內地宣教士?中國宣道神學訓練工作處於戰略位置,任重道遠!
時局變差,有人緊守崗位,也有人奉召轉移陣地。近年有好些基督徒官員離職去唸神學,有人想去宣教,有人想牧會,有人想辦社企。這是政府的損失,但「焉知」不是上帝為建立教會而作的特別安排?
我過去出席講座,主要是關於新聞行業,絕少談信仰分享。遇襲受傷之後,經常收到教會邀請,講得最多的是寬恕與復和。既然上帝讓我經歷受傷與康復,引導我放下仇恨,寬恕傷害我的人,當我目睹佔運後社會撕裂、教會分化,很自然就有感而發,呼籲「不要讓仇恨滋長」。上帝讓我此時此地有這遭遇,「焉知」不是為了祂的教會?
我們都活在「焉知」的不確定中,只能審時度勢,衡量自身和所屬社群的歷史位置,勇敢地回應時代的危機與挑戰,以「即或不然」也全然信靠上帝的心,來活好每一天。
(本文乃依照2016年12月8日作者在中國宣道神學院早會上的分享講稿整理而成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