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才知道金培達喜歡攝影,翻看他一些作品,深被其中一幀照片所觸動。
照片裏有一道關上的鐵閘,中間那扇小門仍然打開,門上貼着一張紅紙標語:「小心碰頭 Mind your head 」。從小門看進去是一片漆黑,卻亮起一盞小燈。金培達把照片命名為 Mind your head… mind your heart ,把黑暗中的小燈演繹為信心和盼望。
守護心中那團火,和一顆清純的心,正是我們每天的挑戰。
當我們遇到生活中的紛紛擾擾,很容易迷失方向。我有一個習慣,間歇自閉心門,尋回清純的心靈,讓頭腦回復客觀和理性,然後重新打開,繼續在外打美好的仗。
商場如戰場,經營社企和非牟利機構也不例外。如果我要總結過去半輩子戰役的性質,我認為是為了「生命轉化」而戰。
我個人的生命轉化一浪復一浪;不覺間,在另一邊廂,激發和帶動別人的生命轉化工程也成為一個使命。最欣慰的莫過於一起渡過成長中的難關,克服生命蛻變的陣痛,你轉化我、我轉化你。
生命轉化工程涉及思維或觀念的改變,而這種改變往往教人若有所失,亦衍生不安。要改變的人很自然地會諸多抵抗和迴避,包括埋怨那個推動改變的「攪屎棍」(麻煩製造者)。
我經常「挑起爭端」,向同事過時和窒礙團隊進步的觀念和習慣宣戰,亦即「篤爆」大家某些盲點、不足、思維缺陷…… 這是相當神憎鬼厭的!換句話說,我具備「說中要害」的能力,但這種「天份」有時也是一種「咒詛」。
我會對求職者和表現欠佳的員工給予建設性反饋,深信對方知道自己的問題後,才能對症下藥,作出改善。同事卻會抱怨:「為何經常說要 transform 我!幾十歲人還要被轉化,真是很侮辱!」
不少朋友好言相勸,叫我不要那麼天真地相信人可以改變;成年人大多不願直視問題,不會改變自己,反會埋怨我的惡形惡相,故我毋須那麼認真,虛說幾句打發對方離開便行。
也有人期望我們要以讚賞來表達愛心,鼓勵員工達到品質要求;說我挑戰其做人處事方法,是不近人情,不顧他人感受,沒有愛心。
聽到這些指責和控訴時,我也想從此關閉心門,退出戰局。
人在蛻變的過程中基於自衛,會提出很多指責、控訴、攻擊,甚至出現背叛、誣衊。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其實也明白他們的痛苦,同樣默默地背負着他們那份短暫的失落,等待他們完成調適和自我重塑的日子。我所承受的壓力,不比他們少 ── 我曾一度出現輕微的心臟病,被送入急症室。
我也會感到軟弱,抵受不了難聽的說話,熬不住失望帶來的疲憊,也想投降,高呼「算了吧!人是改變不了的!」,從此關閉心靈大閘。為了保護自己,我的心會變得麻木,變得憤世嫉俗、傲慢和冷漠。在一場持久戰裏稍為失去耐性和定力,我會以更多的謾罵去反攻對方無理的指控,情緒化地還擊對方的幼稚,甚至把心一橫,「攬着一起跳崖」。
在紛擾、失望、沮喪的壓力下,人很容易會忘記了為何而活、為何而做。只有保存一顆純潔的心,一個開放的心靈,才能重新得力,返回使命的軌道,繼續戰鬥下去。
一顆清純的心、一扇打開的小門、一團不止息的火,時刻在最黑暗、最絕望的日子裏,導引我繼續感受、聆聽、寬恕、體諒和評估他人經歷變革時的失落和憤怒,並回復客觀和清醒的頭腦,繼續分析大閘外的局勢。
然後,重新打開大閘,滿懷信心和鬥志再上戰場,作戰下去。
金培達為我的新書寫了這樣一段推介:「如果人生是戰場,《敢動人生》就是何靜瑩的戰爭回憶錄。每一篇文章裏的經歷、掙扎和體會都是生命作戰的印證。簡潔、真誠、發人深醒。推薦給每一個在沉睡中的戰士。」
冀望才子的歌曲和攝影作品,繼續激勵作戰中和喚醒沉睡中的戰士,在黑暗中持守生命的真諦 ── 信、望、愛。
(原載《信報》,〈故事人生〉副刊,2014-12-11,獲作者同意轉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