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筆圈上的日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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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低垂。

秋風微拂,彷彿輕撫日間激動的思緒。

十月三日晚凌晨,我坐在中信大廈的天橋,遙望橋下留守的學生和市民。微弱閃爍的電話熒光彷彿成為心靈的安慰,是對強暴的控訴。

坐在旁邊的是一群學生,不時傳來他們對旺角暴徒的抨擊。聲量雖小,但滿腔憤恨卻溢於言表。

對面坐著的是記者。他們埋首於鍵盤,十指翻飛、奔馳。他們是我城的守護,為我們留下淚濕於紙的歷史記錄。

回想九月廿二日大專院校宣布罷課後,中學校園也泛起漣漪。晨讀(閱讀報章課)時學生竊竊私語,他們並不因課業繁重而漠視由政改引發的爭議。

到了午膳時間,就讀大學的畢業生回來派發關於政改的單張與黃絲帶。一時間黃絲帶遍佈校園,有女學生繫在髮上變成頭飾,有學生掛在書包,更多的是別在心口,表示對我城的關懷。

我輕拂佩戴在胸口的黃絲帶,感謝畢業同學送我的禮物。這條黃絲帶盛載的不僅是對老師的支持,更滿有教學上的感恩。學生在堂上學到: 「澄清天下之志。」(東漢.陳番) 「致君堯舜上,再使風俗淳。」(唐朝.杜甫) 「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」(北宋.范仲淹) 「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。」(明末.顧炎武) 終於不再是教科書上的名言,更是身體力行的價值。我們希望學生關懷國家,關心時事。當身處我城歷史的轉折時,畢業學生對政改的關注,對師弟弟妹的致意,實在教人動容!當九月廿六日,全港中學生罷課之際,我校學生也製作了一條橫額和黃絲帶,將家國情懷化為行動,喚起校內同學對時政的關注。我欣賞他們的行動。

忽然,左方人聲鼎沸,我急忙問問前面的記者發生了甚麼事情。原來有一隊數十人的便衣警察正奔跑而來。人們爭相走避,我驚慌失措地閃進政總旁的樓梯,廁身於人群中仰望天橋雜亂的人影。在一遍「黑警! 」「可恥! 」聲中,警民再次發生衝突,有人被警棍打傷,記者、市民則高舉雙手表示和平。有人手握鐵馬防止警察突入,身旁的市民則大叫「不要打人! 」騷動過後,警察進入中信大廈,衝突終於停止。剩下的只是市民低聲的咒罵、哭泣、嘆息。

我越過政總,來到添美道天橋,驚魄稍定。眼望夏慤道聚集的人群,回想起九月廿八日與同事、舊生、學生在夏慤道分隔行車線的石壆上聲援困於政總的學生。市民多次衝擊警方防線,警方則向人群前方噴射胡椒噴霧。雙方多次拉据,直到黃昏時份,警察突然高舉黑旗。我問身旁同事: 「黑旗上寫上甚麼字? 」待我們看清楚後,眼前驀然有三道彎曲的白煙墮墜落人群中間,未幾「催淚彈」三字便響徹雲霄,尖叫聲此起彼落,人群四散。我屏息一會拍下兩幀歷史性的照片便掩護同事、舊生、學生往灣仔方向走避。眼淚、鼻水雖然湧流,但仍可視物。沿途有人失聲痛哭,有人呼朋叫友,有人痛罵可恥,有人則無言搖首。面頰所流的淚水是催淚還是失望,我相信當事人也不太清楚。

我們跑到紅十字會旁干諾道中下面的石壆上稍作清洗。學生問我: 「李老師,香港歷史上在甚麼時候曾施放催淚彈? 」「警察使用胡椒噴霧阻止衝突防線者本無可厚非,但為何使用催淚彈攻擊在後面和平聚集的人群? 」正欲囁嚅回應之際,再傳來警察繼續施放催淚彈的呼號,又說防暴警察將視人民為暴徒,更說警察曾高舉橙旗表示會向群眾開槍。基於安全,我們於是強迫舊生、學生撤退灣仔,勿再意氣用事。

沿途,我們默然而行,誰也不發一言。眼目傳來是淚水迷糊了的矇矓影像; 耳中傳來的卻是清楚的人民怒號。

凌晨時份的夏慤道在剛才的騷動後再復歸平靜,可是漆黑的天際,星光隱耀。舉目觀看,只有馬路上點點電話的熒光襯托出黑夜的幽暗。九月廿八日學生的詢問縈繞心田,當時我不懂回應,此刻也不知怎樣回答。我只知道八十七枚催淚彈不僅驅散不了人民對警察濫用暴力的不滿,更為香港的歷史添上一個用黑色筆圈上的日子。

 

APTOPIX Hong Kong Democracy Protest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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