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胸的蛻變

 

banner

 

「我想,也許應該邀請Y君出席下個月的公司晚會……。」我靦腆地向老闆提議。

「當然好!這陣子我正思量怎麼跟你說。」老闆A高興地回應。

「這些基本禮貌我還是懂的。所以,想提醒你早一點邀請他。」

「不!你要藉這機會伸出友誼之手。」

「我才不要,現在互不相干最舒服。這些禮節,你出面處理吧。」

可惜,老闆A不肯賣帳,要我學習風度。我只好唯唯諾諾:「那我發個電郵給他吧。」

我腦筋急轉彎,想到找老闆B「代勞」。怎料無獨有偶,他也要我去邀請。

「唉!你跟老闆A合謀的嗎?我剛答應他,用電郵發邀請函。」

「不能用電郵,你要親自打電話,才算有誠意。」

對老闆B這辣招,我沒好氣:「你知道我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,為何要強我所難?」

「你要進入新的特訓,練習『曲則全』,這是命令!」雖然他笑着掛線,但我知道他是認真的。

幾十歲人居然被兩個老闆逼令做這種老土兼難為情的事,我腦袋閃過上百種「上有政策、下有對策」的做法:側側膊、扮善忘、拖字訣、話知你。然而,無論我同意與否,專業上也有責任執行上司指令。何況我心知他們要我鍛煉個人修為。

完成任務後,兩老好像比我更高興,還在電郵嘉許一番。

2

最近,廣告公司為今年全新的音樂劇《逆風》設計海報和T恤時,明白我們的目標是要激勵學生生命蛻變。他們提出幾種角度來表達:思想蛻變、心態蛻變、視野蛻變、身份蛻變。

我覺得這一系列對蛻變的演繹,很有意思,當中最難做到的是「心胸蛻變」。很多時候,為了一口嚥不下的氣,我們的思維、心態、視野可以全部萎縮,統統讓路給谷氣、怨氣、怒氣、戾氣。

我曾經為了一口悶氣、為了上司一句不帶尊重的話,放棄了一個珍貴的機會。過了一段時間,心境平靜下來,才看清楚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任何不尊重,只因自我中心和驕傲,平白把自己推落懸崖,後悔莫及。

有一位工友下班後給我電話,我到晚上十一時才有空回電。她訴說自己與某些同事的關係今非昔比,每天都帶着沉重的心情上班。

細心聆聽後,我開門見山,「我知道你們因去年那場爭拗鬧得不愉快。平情而論,那次你做得有點過火,雙方關係才會嚴重破裂,難以修補。」

「我已經每天默不作聲地做自己的事,但還是招惹很多難聽的話。」

「毛衣廠剛成立時,你們都帶着感恩的心情工作,為了重遇舊同事而興奮莫名,吱吱喳喳地緬懷過去。日子久了,大家又因太了解而看不順眼。」

「我怎樣做才能開心一點?」

「你想開心?無論誰對誰錯,自己先要釋懷;然後再推進一步,向對方釋出善意。」

不覺間我已抵達家門,但生怕步入升降機後電話線路中斷,便坐在公園的長凳,跟她再談了接近兩小時。這是個炎炎夏日的晚上,掛線時汗流浹背,我不禁反問自己:「我也能做到釋懷,甚至釋出善意麼?」

教人做一些說易行難的事,無形中會加添自己的壓力,考驗自己能否「講得出、做得到」(walk my talk)。有次我傷害了一位同事的感受,衡量過後,心想反正關係早已破碎,不如就此不了了之。可當我想到自己如何要求工廠員工或音樂劇的學生時,那我也不能逃避。

向同事、下屬或學生道歉,最是難堪。老闆A鼓勵我做該做的事:「我知道有人覺得你不用道歉,但既然你也想這樣做,豈不美哉!道歉,嫌少不嫌多,還能讓你釋懷。不過,對方會否接受、他的反應如何,你不能預知,也不能強求。總之,做好份內事已經足夠。」

老闆B的要求難度更高:「我希望你的終極目標是向虧欠你的人,也能釋出善意,甚至還能說:『都是我的錯』。千萬不能帶着權謀去講這句話,而是真誠地讓對方感到你有所承擔。」

我嘴裡敷衍,心底卻想宣告:「女人愈老愈小器!不要勉強我做違反人性的事情,好嗎?」

不過,當事情真的來到,老闆的錦囊倒也管用。

有天,兩位同事吵得很兇,大家都為項目設想,只是方式不同,溝通出現誤會。作為最高領導人,我真心地說:「都是我的錯。」還分別向他們道歉。他們都知道我是來調解糾紛和解決問題,便放下一點戾氣,釋出一點祥和。

向來喜歡據理力爭的我,終於突破自己的局限,結果真的是感到無比釋放。在適當時候真誠說出「都是我的錯」,不是軟弱,更不是權術,而是讓勇氣、正氣、謙卑和包容,驅走大家心裏的晦氣、自我、傲慢和偏見。

就這樣,我開始練習如何在難為情的處境釋出善意,主動和解,先說對不起來打開話題:「對不起,上次開會我發了脾氣……。不好意思,我上次未能處理好 我的情緒,請你原諒我……。」誠然,我不能時刻保持這種大方、大氣的狀態,也不能經常冷靜承受對方的「無情」拒絕。我的心胸還是很狹窄,「工作不會做死 人,只有人事才會煩死人。」

弔詭的是,正正就是難熬的人事、難忍的冤家,才最能幫助我們磨練器量和胸襟(加上有智者不停在我背後發功),激發心胸的蛻變。

 

(原載《信報》,〈故事人生〉副刊,2014-7-17,獲作者同意轉載)

 

 

 

Leave a Reply